一个专项行动，将要取缔唐山市城八区所有的生物质燃料锅炉。
“很突然，也感到很不理解。”接到通知的几天内，北京奥科瑞丰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运行副总裁姜国民和公司唐山项目负责人以及唐山市生物质供热的同行企业一再沟通确认。“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采取‘一刀切’的做法，切掉整个唐山市生物质供热的产业链。生物质供热，对于唐山市发展清洁、绿色、低碳经济还是有贡献的，还是可以发挥更大作用的”。
2月22日，唐山市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发《关于开展锅炉整治提升专项行动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目标在唐山市七个区和高新区实现燃用生物质燃料锅炉“清零”：今年4月底前，路南区、路北区、高新区等共八个区全面取缔燃生物质燃料锅炉，建成区范围改为电锅炉，其他区域改为燃气锅炉或电锅炉。
“现在就是毁灭性打击，我破产就是眼前的事”
北京奥科瑞丰下属公司在唐山市设有一台25蒸吨/小时的生物质锅炉，和某大型食品企业的唐山工厂签订了10年的供汽合同，已经稳定履约5年多的时间。“我们这几天使用的是厂里备用的一台燃气锅炉。本来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天然气价格便宜，对我们的生物质锅炉进行停机检修，现在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重新起炉。”目前，唐山市的天然气价格是2.7元/方，姜国民坦言，叠加人员管理、设备折旧等费用，公司当前尚可维持微利状态。“但现在是全年天然气价格最便宜的时候，一旦气价涨到3元/方左右，如果完全使用燃气锅炉，肯定是开一天赔一天。就在去年冬天，唐山的天然气价格一度涨到3.6元/方。”
不仅如此，姜国民指出，完全使用天然气锅炉也存在保供风险。“2017-2019年冬季供暖用气高峰期，管道里的燃气多次出现压力不足的情况，天然气锅炉根本无法点火，企业生产用热就更难保障了。”
“有的企业好歹还有天然气锅炉。我呢？生物质锅炉也不让用，燃气一时半会也接不了，颗粒燃料也生产不了，我就只能停工。”自《通知》下发后，唐山市某生物质颗粒燃料生产企业负责人刘某的工厂就一直没能正常开工。
“我们公司既生产生物质颗粒燃料，自己也使用生物质锅炉，这下全完了。”刘某告诉记者，受原材料和成品运距的影响，公司的主要客户都集中在唐山。此前，很多企业每年采购的生物质颗粒燃料都在万吨以上。“现在就是毁灭性打击，我破产就是眼前的事。”
“当时政府要求提标改造，我投钱了，改了，又怎么样呢？”
“即便是要求改成什么电锅炉、燃气锅炉，我现在也不敢改了，我改怕了。”刘某表示，为了达到河北省和唐山市规定的超低排放要求，去年9-10月，他曾一次性投入约140万元对原有锅炉进行升级改造。“当时政府要求提标改造，我投钱了，改了，又怎么样呢？这才几天，直接不让用了。一百多万就这么打了水漂，我可不敢再改了。”
据介绍，2020年4月9日和8月18日，唐山市和河北省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曾先后发布《唐山市锅炉治理专项实施方案》《关于进一步做好工业企业和燃煤污染治理有关工作的通知》，“完成全市301台生物质锅炉的提标改造任务”“推进城市建成区生物质锅炉超低排放改造”等要求清晰明确，对具体时间表、污染物排放标准、监测联网等细节也有严格规范。
刘某的遭遇并非个例。据记者了解，在去年10月前，唐山市多家使用生物质锅炉的企业都按照相关环保排放要求对锅炉进行了提标改造，根据不同情况，投资从几十万到数百万不等。姜国民表示，仅按照《唐山市锅炉治理专项实施方案》公布的登记在册项目，就涉及生物质锅炉301台。“还有一些小企业、小锅炉可能当时没有备案，但也在改造之列，保守估计全唐山的生物质锅炉总数应该超过500台。”
“相关部门觉得即便是‘一刀切’，也没有太大影响”
提标改造完成不过半年，为何唐山市突然要将城八区的生物质锅炉全部“清零”？为此，记者拨通了唐山市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在《通知》中留有的联系电话。对方声称只是负责项目汇总和表格填写的办事员，并不了解《通知》出台的背景和政策细节。当记者提出进一步采访要求时，对方表示，当地企业已经通过相关行业协会向办公室集中反映了具体诉求，建议记者通过行业协会了解情况。
记者随后致电中国产业发展促进会生物质能产业分会，该会负责人告诉记者，协会的确为此试图与唐山市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取得联系，但始终未能进行实质性沟通。
有知情人向记者透露，2020年，唐山市面临巨大的空气污染治理压力，此次出台的《通知》初衷便是为了改善当地的空气质量。根据生态环境部对全国168个重点城市的环境空气质量状况监测，2020年1月至12月，唐山市空气质量位列倒数第4名。之所以对城八区的生物质锅炉采取全面取缔的政策，该知情人表示，一方面是相关政府部门发现部分小企业在燃用生物质燃料的同时掺烧散煤；另一方面，整个唐山生物质锅炉体量并不大，“相关部门觉得即便是‘一刀切’，也没有太大影响”。
“作为企业，我们也理解政府在环保上面临的压力，但不能如此极端地全面封杀。”唐山市某使用生物质锅炉企业负责人感叹，“可能从全市能源供给的角度来看，生物质所占的比例的确不大，但对于我们每一个合法经营、排放达标的企业而言，却都是真金白银的投资，一旦取缔，很多企业就是死路一条。就算是有个别企业掺烧散煤，也应该是政府部门加强监管和惩治力度，而不该像现在这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根据《通知》，唐山市城八区生物质锅炉取缔工作将在今年4月底前完成，本报记者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
评论：多雪中送炭、少摔锅砸碗
“害怕”“不敢”——这是采访中企业跟记者说的最多两个词。
合法经营、依规行事，即便是对于地方政策有不理解之处也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反馈，为何地方政府的一个专项行动，令企业如此生畏？唐山的生物质锅炉企业到底在怕什么？
究其根本，怕在政府不作为、乱作为。
怕有关部门太“懒”——监管难就干脆“一刀切”。看似“有魄力”“力度大”，实则贪图省事、胡乱作为。生物质燃料不仅可以发挥可再生能源减排降碳的功效，还能有效处理农业废弃物，增加农民经济收入，可谓一举多得，理应鼓励，而非关停。即使存在利用不当或违法掺烧等问题，那也应该是处罚、惩治相应违法行为，而非因噎废食、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一关了之，企业怎能不怕？
也怕有关部门太“勤”——朝令夕改，政策频繁波动。前有“提标改造”之令，后有“全面取缔”之策，前后不足半年。这背后，是政府决策缺乏扎实调研、科学论证。成百上千万元投资“打水漂”，企业怎能不怕？
“新型政商关系，概括起来说就是‘亲’‘清’两个字。”相关主管部门在“完善构建亲清政商关系的政策体系”的进程中，“清”“亲”二者不可偏废，尤其是在出台可能涉及企业生死的重大政策措施时，更要善于倾听企业合理声音、照顾企业合法利益，多雪中送炭、少摔锅砸碗。
